玖维

【走榊】无法企及的信笺

发生在阿走高中时期的故事


#私设如山

OOC预警


最近好喜欢写这种日常,不过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强迫自己写一支讨人厌的田径队

(未参考详细资料,有bug还请见谅)



虽然原作小说里榊浩介真的属于那种单纯惹人厌的家伙,但动漫里让他提前出场后,的确是看到了有些不一样的他,在面对阿走类似宣言的话时那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总觉得他在高中时和阿走发生了蛮多事的,很想把他们曾经的那段感情写出来,也许并不十分美好,但光是回忆就已经很满足了。他们之间的的确确是有队友之情甚至是挚友的感情,正是因为很在乎所以在最后榊被阿走破灭了希望后才会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恨意吧。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也是个可怜又惹人怜爱的孩子,熏疼



虽然知道他们两个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毕竟榊理解不了阿走……明明我自己也是个妥妥的走灰派(¬_¬),但偶然间被这个扭曲的藏原厨给击中了萌点。暂且把他当作前女婿吧



太忙了所以基本是一遍过的,有空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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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JR国铁上摇摇晃晃的感觉似乎原本就该和车窗外的市区光景融为一体,安静中转悠着书页的轻轻翻动声。戴着眼镜坐在座位上默然看书的老人的身影倒映到他面前融乎乎的玻璃,赫然浮现在更前面的是表情愈加淡漠的他自己。队服外套嫩绿色的色泽挤进掠过窗外的成片榉树荫庇,像从上面凭空长出了新的绿叶,格格不入地穿梭于新旧更替的生命之间。

他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那种感觉,脑海里的飘忽一回又一回地被脚底下真实有力的安定感从崖边拉回来,有一股酥痒难耐的躁动在脚掌上蠢蠢欲动,光是控制住想要跑起来的欲望这一点就让他无暇再分出其他的心神。

阿走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他们一年级生本就该走在高年级学长们的后头,教练却执意将他排在与他人有异的地方。阿走不情不愿地表面上点了点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缩在了队尾,因为不能真的跑起来,那么走的多慢都和其他时候没有任何的区别。这种龟速行进中看到的风景没有一丝激荡可言,像沉积在泉底的枯叶,撩拨不了心弦,感受不到风的迎面吹拂,无声死寂。


从仙台城西高中到市中心的体育场馆不过十公里的路,这个距离不远也不近,落在普通市民眼里顶多是搭个地铁的事情,升上高中以后阿走却很少再坐便利的交通工具,对他来说,能跑就不会不用自己的那两条腿。如果跑过去的话,不到半个小时他就能到达比赛场地,走去的话却要慢上许多了。


尽管这附近便是地价金贵地段繁华的市中心,在他家附近的原野抬起头所能望见的广阔天空在玻璃幕墙体高楼的夹缝间泯灭得狭隘黯淡,最先映入眼帘的也不再是轻盈的云朵跃然于湛蓝之中,而是已经熄灭了霓虹灯的各色各式广告牌和LED电子屏,大量的信息铺天盖地地涌现上来。

值得宽慰的是,仙台建城不过百年,因此在透露出现代气息的同时却流淌着年轻新鲜的血液。原定计划中他们本该乘车去的,教练却在五点钟把所有人喊起床后临时改了主意,让他们全员步行前往,算是赛前热身的一部分。清晨白起来的天色下已经有学生和上班族出现在街道上,汽车安静地驶过路面,流经市区中心部的绿茵茵的榉树道宛如混凝土与钢筋构成的灰色画布上一条灵动鲜活的河流,昨夜银河的星辰落入了白天的明眸,闪烁在绿化带中明明灭灭的晨露上。

这支队服颜色鲜艳的队伍像是划过绿色河流的一叶扁舟,比树叶稍浅的嫩绿色显眼却不刺目,步调整齐划一且人员个个精神抖擞的风貌纷纷引来了路人的驻足。


仙台城西高中作为今年参与全国高中校际田径赛的队伍之一,早已闻名于仙台甚至是全日本,因此这点关注于他们而言根本不痛不痒,在各个比赛场地前来观看比赛的观众那些炽烈的欢呼声和哨声早已成为了他们创造荣耀的的一部分,不光值得自豪,更该如同呼吸一般将这种待遇视作理所当然。

他们一踏入场馆,意料之中得引发了强烈的反响。教练警告了几位曾有些飘飘欲仙的高年级不要太得意忘形,威胁道若是这次跑出的成绩不理想就要在疲惫的赛后列队跑回学校而非乘车回去。

但从他粗粝的眼角难以掩饰的笑意中可以看出,他对这次比赛很有信心。他们队里正处高二的藏原走作为最令他引以为傲的王牌,绝对不会让他失望。前一段时间特意加至最大强度的训练使他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他笃定这将会是他任职教练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临近九月的天气终究送来了阵阵凉风,榊感到裸露在外的脖颈有些发冷,立起衣领,把脖子往里面缩了缩,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又傲慢地扬起下巴,目光直逼着前方,随队伍一同在围观人群喧嚣的呼喊声中步履稳健地前行。



“快看快看!是仙台城西高中来了!”


“哇,不愧是田径强校,超酷的诶,队员的肌肉形体都那么流畅,明明还只是高中生,真是不敢相信呐。”


“今年冠军不出意外的话又是他们吧。”


“废话!听说仙台城西的教练在训练管理规划方面很有一套,曾被众多家新闻社采访过很多次,想不出厉害的选手都难,更不用说他们还有那个藏原……”




1

“又收到信了?”

怜的脑袋凑到他边上,仅及他肩的身高使她不得不费力伸长脖子,空旷的操场上肆意回荡的风吹乱了她一头微鬈的长发。阿走捏紧了手里的信封,防止其飞出去的同时又暗自希望它们真的能够就此消失在天空的任意一个角落。


怜和他凑得太近了。阿走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一挪,刚跑完了往返跑的他此刻浑身是汗,然而从板凳上拿了水壶来的榊却也同样一个劲往他身边凑。


阿走点了点头,就感到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缕缕红色的发丝被汗水粘得渐深,蹭得他脖颈发痒。


榊发出的鼻音混杂着轻微的轻蔑与不满,像在责怪阿走太过于分心,停下了跑步却从信箱里取出这些纸片来。他大口灌下几口水,把水壶递给阿走,阿走就着他的手喝了点,抹去下巴上的水渍。


“是女生给你的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怜再一次地发问,阿走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的在意,还没来得及摇头,榊就已经替他做了回应。


“怎么看都像是女生写的情书吧,藏原平时可花心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怎么有女人缘的好吗。


榊没有看懂阿走的困惑,反倒有些愉悦地翘起了嘴角。



藤原怜是他们田径部的女经理,他们学校的田径队里本身女生就少,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经理在,无疑是清一色的男生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藤原怜喜欢阿走。这件事整个田径部上下几乎就只有阿走一个人不知道,或多或少的明示暗示在这个眼里只有跑步的人面前都成了泡烂在河里的枯木。但却没有一个人和阿走点破,因为饶是他们也怎么都想不通,相貌甜美可爱的怜学姐会喜欢阿走这种木头木脑又不会讲话的男生的。

阿走是田径部里跑得最快最优秀的没错,阿走出众的才华也不可否认,吸引住她的也许是每回练习赛中遥遥领先的那个跑姿优美的矫健身影,也许是在她边记录时间边和教练分析他们的成绩时第一个轻喘着气跑到她身边,撩开湿漉漉的刘海望过来的充满活力的明亮黑眸给了她会心一击。

心生嫉妒的同时他们也不免对其嗤之以鼻,暗地里嘲笑那个笨蛋除了跑步还会什么。在田径队里和阿走较为亲近的同辈中也只有榊浩介了,其他同年级都是对他怀着又妒羡又看不惯的态度然后敬而远之,吹越就更不用提了,他是个十足十的的小尾巴,跟在高年级的后面,对着架子十足的学长们摇尾乞怜。

敏锐如榊,其实也早看出了他们的那一层暧昧关系。在怜情不自禁地替阿走擦汗的时候,最先递水杯给阿走或是带便当来给他一个人时,榊除了和他人一样冷眼旁观外,也开始会有一些小动作。

很快队里就有人流传榊浩介也喜欢藤原怜的传闻,因为每次藤原拜托阿走什么事或是让阿走陪她回家时,榊都会找各种借口跟着一起去,挤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到最后成了他们俩一路东拉西扯,阿走却被晾在一边。



“他对藏原走有着不一样的执念,他的目标既遥不可及又仿佛每天都是近在咫尺,他是个想得多又爱幻想的孩子。”东体大来人造访他们的教练时,在谈及藏原走之外,他还顺便得提到了榊浩介,也许是因为他也还算是个可造之材,所以他也顺便让东体大的老师对他有了个初步印象。毕竟他们学校田径队的人的未来都将会是不可估量的。



田径强校的专业性训练不管对谁来说都实在是苦不堪言,原本能够进这支田径队的就已经是百里挑一的跑者,但在森严的等级制和非人压榨的管理下,这支队伍里的队员进进出出总有些流动人口,固定的优秀跑者其实也就是那么几个。


每天下午的练习都处在这一天最热的时候,仙台的夏天并不算太热,但长时间暴露在太阳下也是对身心的一种考验。


就算是长跑,跑步也不可能是一直持续没个间断的,跑步同样讲究节奏与效率,一味地闷头苦练远远及不上兼具效率与热情的方式本身。浅显简单的道理真要被人深深领悟在心,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在他们眼里,所谓的休息,不过是变相的偷懒而已。

一年级的阿走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难道是女孩子给你的信吗?阿走。”

榊看到藤原怜的眼神粘在那糖果色的信纸上,他特意站到了阿走的身后,透过他俩紧挨着的脑袋间仅有的缝隙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揶揄声,藤原的质问不是没有道理,那的确很像是女孩子会写的情书的外表,“什么嘛,我还以为是藤原学姐写的呢,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吗,真是太遗憾了。”

藤原和阿走的脸在同一时刻红了起来,看到这两人如出一辙的反应让榊有些满足,至少藤原怜不会觉得心里舒服就是了。


“是个让人费解的人写的,阿榊你不要乱猜,才不是什么情书呢,而、而且藤原桑怎么可能会给我写这种东西呢。”


阿走瞥了他一眼,心情有些沉重。铃木每个月都会定时给他寄信来,像是成了一种约定成俗的默契,信里只字不提跑步的事情,大多谈些轻松的日常,阿走却感到他俩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种关系和那段时光了。


但对除了阿走以外的人,看到这么多的信以及冷漠的信息填写,可以感受到满满的不友好。

榊如临大敌似的盯着它们。

寄信人只在上面署名了自己的姓氏,使得他的性别以及真实身份让不知道的人觉得他更加模糊神秘莫测起来。


“喂,你们两个一年级的,偷什么懒呢!”长井看到藏原和榊都站在那边不知道在干嘛,出声呵斥,边心底暗暗希望教练这时候会正好过来检查,看到那两个人偷懒就把他俩狠狠地罚一顿,就罚他们打扫储物室好了。


眼见着队友们围过来,阿走有些不知所措,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热辣到仿佛他是一只被扒光了毛的山雀。

他顿了一秒钟,忽然开始手忙脚乱地想要把信藏起来,奈何身上穿着的只是一条运动背心,根本没有口袋可以供他放置。


胸膛里的心脏因窘迫与胆怯不断加速跳动,远远超过了跑步时沉稳的速度。



阿走曾一度天真地以为这支队伍里的大家都很团结友善,是一支即便不会有忘年之交也能有凝聚力的队伍,大家都像他一样是发自内心地单纯地想要跑步,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纵然纯粹单纯如他,却在高一的下半学期就发现了事实不是这样。

那以后的每一天,每每回忆到那段时光,给予他的感情始终一尘不变——他高中所在的田径队是支糟糕透顶的队伍。

多亏了他刚开始总会在比赛前闹肚子的习惯,一次蹲在厕所里时不小心听到了洗手台边洗手的几位前辈的谈话,他们的一言一行与几分钟前还在他面前夸奖他的模样判若两人。

嫉妒嘲笑到一半,他们就听到了一阵冲水的声音,话题的主角默默地从隔间里走出来,洗了手,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开门走了出去。

他在起初的几天里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努力想要使自己忘记那令他震惊的一幕,他把这些都深深埋在心底,凌驾于其上的是一颗想要不断向前奔跑的心。

所以阿走从未想过要抵抗这些前辈,他像只乖驯的没有灵魂的狗儿,笨拙又无奈。



“不、不是这样的!”阿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抗拒。

不要总是曲解别人的意思啦。

他双手护在胸前,像是生怕有什么猛兽扑上来般。

“别急着否认嘛,藏原,”三年级的长井带着不怀好意的语气,恶劣地暗讽道,“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就算被我们知道了你马子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毕竟有你在她的心里就得要十分得强大了。”

阿走抿紧唇瓣,皱起了眉头。



“藏原!”

正胶着之际,一个明显是穿着别的学校校服的学生远远地喊过来,边像颗横冲直撞的子弹般朝这里跑来。

“喂喂,外校的学生是怎么被允许进来的,”

长井恼怒,“他们是怎么搞的。”他火大地嘟囔着,作势要上前,千野却拉住了他的手。长井瞟向他,接收到了一个让他慢慢看好戏的表情。

那个卷发乱翘脸颊带点婴儿肥的高个子男生在阿走面前停住了,他喘着气仿佛是跑了好久,随后就站直了身板手指指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阿走,厉声道,“这次比赛绝对不会是我的终点,就算这回输给了你,你也要给我看好了,我总有一天要超过你!要跑得比你藏原走更快!一定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的!”他说得慷慨激昂,甚至激动到口齿不清的程度,眼里含着泪水仿佛急于将这份心情传达给对方。


榊在一旁鄙夷地瞅着他,阿走是自己的队友而不是敌人这方面还是让他觉得非常安心的,同时当有别的学校的人来到阿走面前发出不甘心的宣誓并下狠话时,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满和敌视。他的眼神仿佛是要告诫对方,别痴心妄想了,想超过我家阿走,再等个一万年吧。

然而那个学生傻傻地站了半天也没等到阿走的回应。榊也有些闲不住了,他转过头去看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在想什么,但好歹给点反应吧。


阿走的表情由怔愣转为疑惑,最后悉数化为严肃的凝视,他张嘴说道,“请问你是谁啊?”


人家昨天才刚跟你比过赛啊!榊不敢置信地在心中发出呐喊。


那天在场的人都能够准确无误地听到了,这位所谓的对手兼迷弟,心碎的声音。


午餐时间,榊端着餐盘走到窗边上。他们体育生由于加训的关系与其他学生的用餐时间很不一样,因此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整个食堂显得异常空旷寂静。早已习惯了边细细咀嚼着食物,边听着从取食窗口传至耳畔的餐盘碰撞声响,他也很自然地会坐到藏原身旁的座位上。

阿走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在好好地吃饭。他面前的桌上摆了一叠刚才的信件,有几封糖果色的信封上还点缀了几朵软绵绵的白云,一如此刻天空中飘散在烈日边的云影。光线从窗外照进来,使得他一头顺滑的黑发闪闪发亮。

“这么在意哪,居然都不好好先吃饭而是对着这些东西发呆,快点吃饭,不然一会我可不等你了,我可不像你,还有一大堆的自主练习在等着我。”话虽这么说,榊餐盘里的东西却也一点没动过,他瞟了一眼那堆东西后就单手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阿走,仿佛在试图打发走这午后的睡意。

“藏原,这些信到底是谁寄来的?不会真的是个女孩子吧?”

“不,不是的,”阿走眼神沉静,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它来自于另一位跑者。”



铃木在国中时和他隶属于同一个田径部,与将爪牙藏匿于肉掌间的他不同,耀眼散漫的个性使得铃木在众人眼里极为的出佻,在跑步上几乎和他有着不相伯仲的天赋。

由于两人家里临得比较近,经常一起走回家,又因为是呆在同一个班级里的缘故,所以关系尤其的好,那时阿走常常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铃木是彼时为数不多的能够追上他的步伐的人,即便步调不一致,也能够看到相似的风景,多一个人分担风头,也使他避免了许多的麻烦,然而这段关系在他浑然未觉之际就已经走入了尾声,升学时阿走理所当然地进入了田径强校仙台城西高中,他则去了另一所并非强豪的高中。

“为什么?铃木……”拍完了毕业照阿走失了魂似的跑出去,轻而易举追上了慢悠悠往家走的铃木。

那个少年转过头来,映在落日里通红的碎发平缓划过的弧度和他此刻的步调无异,他的回答简单而随意。

明明跑了没几步路阿走却感到自己的心脏跳

得飞快,他站在原地有些难耐地揪住胸口的衣领,仿佛自己已经从本州的一端跑到了另一端,传过来的话语于他而言,并不只是背叛了跑步,仿佛也是背叛了他。

“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跑步。”懒懒地朝背后招了招手,铃木头也不回地离去。


跑步还需要理由吗。


阿走目光呆滞的样子让榊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拿他的信,却在半路让一只手给攥住了手腕。

回过神来的阿走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清明,态度强硬地拒绝了给他看这些东西。


“全都是一个人寄来的,其实也没什么。”他叹了口气,把信一封封地尽数原封不动地收了起来,“我还是回去再看吧。”


“随便你。”榊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吃完饭后他们各自回到了各自的班级上课,就算是体育生,学业也依然不能完全地落下。阿走的功课其实还算是不错,他脑子不笨,只是心性直了点,不愿意把太多的精力浪费在这种考试上,每天下午总是急急地第一个赶去操场上。

即使同班朋友放学后约他结伴去玩,他也始终将训练放在第一位,他们不明白跑步对他而言有着如同生命的意义,阿走一直很苦恼自己从未被他人理解过这份心思。


“阿走,今天放学后要一起去松岛吗?你不是想去好久了吗?”坐在他前桌的梓抢在他离开之前转过头来问道。

“抱歉,我今天下午还有训练……”


“藏原!”榊提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朝他招手。


阿走朝梓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他转身朝着教室门口小跑过去。


梓失落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张的嘴开开合合,最终无力地叹了口气,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随之消融在了很快就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那……下次吧。”



阿走跑到榊身边,和他并排走。

“久等了,我们走吧。”


他们快速地去部活室换了衣服,就加入了训练的队伍当中。放学后空荡荡的校园内,唯有田径场上那一个个在跑道上奔跑的身影。

由于训练是从三点半开始,三点钟就开始跑步的只有一些十分勤奋或是有明确目标的人,教练和大多数人并没有出现在操场上。阿走很享受这种没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时的跑步,跑步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不需要任何人跑在他的身边,只要他一个人就好,就算身前有再多的人他也会一一将他们超越并最终摒弃在身后。跑步时阿走被一个乍一看就是经验不足耗费光了力气的同年级生给撞了一下,竟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揍他,这个念头刚在他心里冒出时他自己就被吓到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最后那个被阿走用冰冷至极的表情瞪得瑟瑟发抖,哀嚎着跑开的队友再也没敢跟他跑在一条跑道上过。

“藏原,你是不是对别人有点太苛刻了。”榊有些看不下去,阿走跑步时总是太全神贯注,眼里除了前方没有其他的东西,所以他总禁不住担忧如果阿走在公路上跑步没观察来往的车辆而被车撞了该怎么办。


阿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余光瞥见斜刺里正冷冷地凝视着他的千野,话噎在了喉咙里,榊最终只得任凭他一言不发地跑掉了。


那个黑头发的愣头愣脑的男孩子在刚进校队里时千野就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即便阿走乍一看像只惹人宠爱的小野猫,他不禁意间展露的兽性却令千野发自内心得难以忽视。千野还是看得出来,跑步起来的阿走可以变得比任何人都冷酷,对他人不管不顾的态度使他们都不想和他跑接力赛,那只会提醒每一个人,天赋和能力的差距有多远,结果只会更加让人心寒。

所有人一起的计时长跑是在教练来了后开始的,对于那些早就来了的队员他并没有多言,绷着一张脸,如同没看到般,吹了哨子让他们集合,随即集体开跑。

阿走轻松自如地跑在了队伍的最前头,他什么都没想,只是一心向前方跑着,有规律地迈动双腿,感受额发被强风吹拂着打到额头上的酥痒感。跑到第四圈时,他忽然像是超过了什么人。


“噗嗤,真是太丢人了,吹越被藏原绕圈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千野捂嘴,笑得十分夸张。

别拿我和他比啊。阿走有些生气,对那些跑得慢的人的不屑情绪油然而生。

除了铃木,已经没有人能够与我并肩甚至是更强了。他愤懑地想。



短暂的休息期间,和榊一起站在树荫下的阿走,在看到吹越一瘸一拐地过来时,断然选择了和榊一起嫌弃地远离他。对阿走来说这兴许是不经意间的举动,在别人看来却并非如此。他转而朝早已累得大喘气的长井走去。


“长井前辈,请问你是怎么回事?”阿走神情认真地问道,“你怎么跑得这么慢?你是放水了吗?”


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的长井瞪大了眼睛,像只被抛上了岸许久的死鱼,半晌后,朝他破口怒骂,“你是在质疑我努力的成果吗?!”


阿走没有多大的反应,眼神淡淡的,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他有些失望地转过身,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地喃喃道,“这样啊。”

他擦了一把汗,若无其事地走远了。


“‘这样啊’是要哪样啊。”长井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低咒。



“藏原,你为什么跑步能跑得那么快啊?”倚靠在墙边喝水喘息时榊问出了那个在其他人心里尖叫了无数次的问题,他的音量不大,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眼睛却牢牢锁定住阿走。其他人都像是没有听到般自顾自,但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小心地听着这边的动静。

为什么大家都突然像慢动作回放了?是训练太累了吗?阿走纳闷,但很快就被榊的问题给顿住了。

“诶?”阿走疑惑不解,想了想他说道,“就是看着前方,迈开步子,然后向前左右脚交替着跑啊。”然后不知不觉就像是忘记了现实里的一切,耳边和心里都只剩下了风拂过的声音。

众人发出一阵唏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偷听露馅了。

“这不是废话吗。”榊一脸嫌弃,但看到阿走一脸为难的样子,料到自己是空抱着幻想,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是一脸无趣地走开了。




结束了非人的高强度训练,两人浑身肌肉都酸痛得像被浸泡在高浓度的柠檬水里。也不管被汗渗透的衣服,就把书包往身旁的地上胡乱一扔,坐在7-11店门前的台阶上啃着刚买的饭团。

自从高中在学校寄宿后,阿走就很少有机会踏着午后的夕阳,和周围成群结队嬉笑着商量去哪里玩的同学走在回家的路上。国中的时候铃木会顺路到电玩城里玩上一把,也是在那时,阿走第一次接触到了赌博。

水壶里的水早已经喝完了,为了不被干巴巴的饭团噎着,他俩人手一瓶饮料。冰凉冰凉的金枪鱼肉饭团还没被尝出是什么味道,就已经被大口吞了下去。

榊喝果汁,阿走喝的则是牛奶。不知不觉间,这两个尚处在最无法无天年龄段的孩子已经养成了作为一位田径运动员不喝最受人青睐的碳酸饮料的习惯。

坐了一会儿,榊实在是热得不行了,他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烫,将要泯灭的阳光针扎一般地浮现在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无声地进食的阿走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夹杂了几声鸟鸣的寂静氛围里,榊原本落在身前水泥地上的视线不知不觉地飘到了阿走的脸上。


不管是在跑道上也好,还是平日里共处时,阿走总会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目光,他对自己不会否认自己正被这个人充满天赋的光芒所吸引的事实,他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够变得像阿走那样,能有这般完美的速度与跑姿,但明明阿走除此之外似乎也再无别的长处,榊还是想要悄悄地把他放在自己的眼里,那个离心灵最近的地方。

阿走的肤色由于常年锻炼,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不像他自己这过分惨白不论怎么晒也晒不黑的皮肤,只是偶尔会被晒得通红,变成蔓越莓一样的淡粉色。

榊郁闷地用手背摸了摸滚烫的脸,冰凉的手背贴上去的触感极棒,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把饭团往阿走手里一塞,“等我一下,别偷吃了!”说罢就转身进了便利店。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根冰棒出来,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外包装,带着点冰霜的薄荷色冰棒散发出丝丝微凉的白气。榊满足地舔了舔,蓦地发现阿走在看自己。

“会胖的哦,阿榊。”


“偶尔吃一次有什么关系嘛,别忘了现在可是夏天,藏原,夏天不吃冰棍可是天理不容的。”


仙台的夏天又没那么热。

阿走似乎没听出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他埋头咬了几口饭团,想了想又问他,“是什么味的?薄荷吗?”


榊朝他吐了吐舌头,“刚刚谁摆着张不为所动的表情说吃了会胖的呢?明明之前为了控制体重连晚饭都不吃,现在又对这种感兴趣了?”


阿走说不过他地瘪了瘪嘴,继续闷头不响,倒是榊口齿不清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的牙齿咬的冰棒咔咔得响,“海盐味的。”


“哦。”


“藏原,要尝尝吗?”他本是说着玩笑话,但没想到阿走闻言真凑上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咬了一口那根冰棍。


阿走毫无自觉地嚼了嚼,还煞有介事地评价道,“好吃。”


这……这是我咬过的……榊脸颊掩饰不住的发烫,热辣的气流从他心底泛上来,一路烧到他的头顶。

这不就相当于是间接性接吻了吗……

明明平时喝水都有公用一个水壶过,此刻的榊浩介竟不由自主得纯情了起来。


“阿榊,”阿走注意到了他的不对,“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啊。”他有点担心,不会是吃太冷的东西着凉了吧。他以前也总是就因为馋嘴而闹肚子,虽然大多是在比赛之前太过于紧张了。阿走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纵使是吃冷的食物也不会这么快就感到不适。


“才不是呢!啰嗦!”榊拔高了音量朝他大吼,眼神闪烁着不敢看他,阿走忽然觉得他这样子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了。

“……这么凶干嘛。”

到底是像什么呢……啊!想到了!


“阿榊玩愤怒的小鸟吗?”


“哈?”榊抬眼,怀疑自己听错了。阿走没有转头,但也感觉到了他那仿佛在说“你是假的藏原走吗”的表情。“你也知道这种东西?”

阿走手肘撑在膝盖上,放松了身体,任凭话语如同顺势流下的水流一般流出,“我弟弟玩过,我偶然看见的。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里面那只红色的气鼓鼓的鸟跟阿榊很像。”


“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榊撇了撇嘴,忍不住想去揉阿走那一头格外柔顺的黑色发丝,又想去掐他那线条流畅的俊朗侧脸,手臂伸至半空又犹疑地顿住不敢上前,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攫住。

阿走却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接着说,“但是感觉要比它小一些,”他还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下,“阿榊没它那么胖,虽然也是很小只。”


“藏原!”榊气红了脸,瞪大眼睛又羞又恼,三两下吞掉饭团,把冰棒棍丢进了垃圾桶里,站起身就要去拽他,阿走却早有准备,先他一步离开了台阶,开心地笑了下,转过身挎过书包就向远处跑去。


“藏原!别以为仗着自己跑步比我快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我果然最讨厌你了!看我到寝室里怎么收拾你!”

榊气得跳脚,又不服气地追着他喊,“我是那只鸟那你就是被鸟群殴的那只又绿又蠢的猪!”


他活跃起来的心情在迈开腿奔跑的刹那变成了被闪动的画面埋没的尘埃,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未闪现在血红的残阳下便被痛楚施加的压力所碾碎。


在阿走看不到的地方,榊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是啊,即便此刻我能够和他相伴相行,共同玩闹,但当在赤红的跑道上时,面对着我的,却始终是你的背影。


为什么……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注意到我……发现我一直都追赶在你的身后。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对彼此的全部产生更多的了解,尤其是在他们被高年级压榨得最严重的时候。迫于遵从的等级制度,针锋相对的互相竞争,以及教练魔鬼一般的管教,也许最终能够适应,但沿途的痛苦不论以后过了多久都不会忘却。


榊开始一天天地产生一种恐惧,像岩石风化后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叠得高高厚厚,遂又将他埋没。他开始显著地意识到,藏原走和自己的差距在越拉越大。痛苦又无路可退地跑步,他在迈动着双腿,猛然醒觉发现这只是一场映射出现实的噩梦。阿走在床上睡得很香,睡颜安静,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正从上铺望向他的一身汗湿的榊。

他逐渐得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即使拼尽全力也拉近不了与那个人一丝一毫的距离。


榊开始做自主练习。他偷偷地一个人在黄昏时留在操场上跑步,夜晚也是掐着熄灯的时间回到宿舍里。阿走有时候被朋友叫去游戏厅,远远地在学校围栏外,瞥见榊满脸汗水地在操场上跑圈。阿走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去评判,他唯一在意的,是当他自己在操场上跑至二十圈时也会产生的如出一辙的晕眩感与无趣。

天气预报里说这一周的天气都将会很好,最近也没有什么重大的赛事,周末结束了半天的训练,他们从外校乘车回来,三三两两地回到更衣室换去身上汗湿的衣物,吹越被鹤田喊去买水了,他买水回来时大家基本都在理东西。


最后回来的是在交谈着什么的藏原和榊。

“那你还想去哪里跑呢?你要求还真多啊。”榊无奈。

“我家附近的那座公园旁边有很大一片小丘陵地带,白桦林中间围绕着一个不小的湖泊,很像是避暑胜地白鸟湖那样的,我觉得去那里不但不会使我有在操场上绕圈时感觉到的烦闷和无趣,而且对我们身体适应不同的赛区环境也很有帮助。”阿走走到他的柜子前,脱去身上的训练服。其他人也都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各种换衣服,一时间更衣室内弥漫着一股迷雾一般的汗味。

阿走正巧站的离鹤田的柜子有些近,鹤田的储物柜在下层紧挨着地面,他正作势蹲下身去。

“那就改天一起去试试吧。”榊似乎被说动了,他的神情透出了几分兴奋。

阿走点了点头,把叠好的衣服塞进柜子里,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就被惊呼声所吞没。猛烈的脆响声猝不及防,阿走脸色惨白,吃痛地捂着膝盖跳到几步开外。

“藏原!”榊焦急的询问声几乎与他的闷哼同时响起。

鹤田打开的柜门撞到了阿走的腿。

“啊抱歉,藏原你不要紧吧?对不起啊,我没看到你。”鹤田的脸半掩在门后,但榊还是注意到了他嘴角转瞬即逝的笑。

“是我不好,挡到你了。”

阿走摇了摇头。

“鹤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我们王牌跑者的腿给撞坏了你赔得起吗?”长井阴阳怪气地责备他,阿走却听得很不是滋味。

“伤哪里也总比伤到脚好啊,你说他浑身上下有哪处能金贵得过那双修长有力的双腿?”

“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们就放过我吧。”鹤田棒读,“反正藏原也不会因为前辈的这点小失误就给教练打小报告的,别为优秀的后辈打抱不平了。”

阿走虽然气不过,但也不想招惹更多麻烦,只是一味地低着头沉默,示弱地说了句对不起,祈祷着他们能够到此为止,只要不要再妨碍自己跑步,自己这么得过且过也没什么关系。

榊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藏原,你还是去一下校医室吧,”榊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看了看他膝盖,那层皮肤上浮现出一块墨迹一般的淤青,“要是让教练

发现了他不会让你上场的,你也不想给前辈添麻烦吧。”他冰凉的手轻轻抚了上去,阿走瑟缩了一下,榊果不其然地听到他发出猫咪般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

榊抬起头,自下而上地望着他,难得温柔的语气令他安心,“我会跟教练说你要要晚点来的,暂且用冰敷一下吧。”

目送着阿走出去,榊随即关上了门。里面几个人不再掩饰地笑了起来。

“榊,算你识时务,和藏原那种跑步怪胎站一队可没好处。”千野一改在田径场上对阿走赞不绝口的态度,此时此刻仍在期待能够看到藏原走腿坏掉了上不了场,只能呆坐在跑道边的失落模样。那会使他产生一种一直以来都害他活在光芒四射的阴影之下的后辈被施虐的快感。他只会觉得鹤田下的手还不够重,要是他,才不仅仅是让藏原撞乌青了膝盖而已呢。

他歪斜的嘴角才刚挂起来不久,就被榊猛击柜门的手给吓到了。

“你在干什么……”吹越捂着嘴,拼命在后面给榊做手势,告诉他不要在学长面前乱来。

“榊,你什么意思。”长井拉下了脸,双眼死死地盯着榊砸在铁柜上的那只握紧的拳头上。

嗡嗡的金属震动声余音未了,在气氛凝固了的更衣室里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从来没有人看到榊浩介发那么大脾气过,他虽然也并不是友好会和别人轻易亲近的人,和谁都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的,但也不会是这么不识时务的人。

对峙的双方中终于有人打破了这场沉默。

榊紧皱着一双眉头,眼睛因近乎失态的愤怒而危险地眯起,本是暖色调的红发红眸在此刻透露出一股冰冷狠戾的气息。

“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让自己获得另样的快感就这么使你们感到满足吗?”

“卑鄙?”千野轻笑出声,他三步两步上前来到榊的面前,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揉了揉榊那头微卷的红发,抬高下巴,“我们不是一类人吗?现在就想划清界限未免也太早了些。还是说——你以为前辈们会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

榊心里一慌。

“是个长眼睛的都会发现每次跑步时你一被他毫不留情的落在后面就会露出来的表情,不甘心和懊恼……的样子,但是你知道吗,浩介啊,要不要和我打个赌?藏原走和你的幼稚的关系是否能够完美的维持下去。”

“不要再妨碍他!我要看到的不是这些,这都远远不够!”榊一把挥开他的手,气急得仿佛声音都在颤抖,他害怕自己这份变质的感情真的被人发现,这样一来他会变得更加不堪,更加配不上那个他憧憬着敬佩着的人。“不服气的话就请在跑步上赢过他,就算你们心里头不爽当面骂他或者搓伤他的意志也行,害他不合群也没关系,只有这具身体……不许碰……只有这点我不会让步的,他是我的。”榊恶狠狠地瞪着他。

在我拼尽全力想要追上他的背影努力着能够有朝一日与他并肩甚至超过他时你们这些家伙都在做些什么!他心里发狂了般地呐喊,发泄着这些他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话。

难道这就比你们这些没有实力却把精力浪费在嫉妒别人的事情上要不如吗,垃圾。没有一个人配得上藏原,就连我都要拼命地追赶才能勉强看到他的背影,我这样忍气吞声都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能在最终的比赛中跑出好成绩被强校录取我会忍受这屈辱的三年吗!




“今天榊君跑得特别卖力耶,也不是说他以前就不拼尽全力,但总感觉今天的他像是要甩掉什么般……”藤原怜说到一半的话就被教练忽然的吼声给打断了。

“榊!手臂!手臂!身体给我保持平稳!你是海绵做的吗!这样子还不如给我去草场上爬十圈!!”

阿走举着冰袋坐在树荫底下,听着藤原和他说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阿榊跑起来像海绵吗?他感到奇怪,在心里辩驳,哪有什么红色的海绵,这明明就是八爪鱼嘛。教练的眼神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坐不住,我要再去跑几圈。”过了一会儿,阿走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

“可以的话,请先帮我保管一下好吗?”

“诶?可是阿走你的腿不要紧了吗?”藤原怜接过冰袋,里面的冰已经融化了大半,凉意顺着掌心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她也紧跟着站起,担忧地拉住阿走的衣袖,“会很疼的吧,跑起来的话。再陪我坐——”

“不跑步会更难受的。”阿走抬起双目,凝视着前方,延伸至地平线的红色跑道在他眼里拉成了两道暗红的炬光,如同燃起的焰火。

他迈开步子一路慢跑过去,优美而轻松的跑姿浑然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每当他抬起脚步,就像走进了他一个人的世界。

这就是最强跑者的样子吧。藤原怜心中虽失落,但还是看入了迷。她看着阿走来到队友身边,还没加入他们,身形就被教练的一声吼给震了一震。

“你的腿怎么回事?藏原,这是怎么搞的!你不要吓我!医务室去过没?有没有伤到骨头?!”

“……”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藏原,要是你的腿出了任何闪失会怎么办?你有考虑过后果吗?你的腿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要这么自私!”

像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

阿走抿紧了唇角。不要说得像是很关心我一样,你只是怕我无法再跑步为你赢得冠军和名声吧。没有那个必要,不会的,不是为了你,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停止跑步。

“给我赶紧去旁边休息!怜!”见他不说话,教练转头朝怜喊道,“在旁边照顾一下他。”

“我不要!”阿走打断了他,“为什么不让我跑?”他的眼神倔强又委屈,“不过是些淤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教练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再也无力反驳,硬生生地噎在了喉口。

“这是命令。”

其他人在一声哨响后纷纷跑了出去,在经过他身边时,仿佛约好了般地压低声音模仿教练的口气,接二连三嘲笑道,“这是命令哦,藏原。”

现在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吗?



榊内心煎熬地从他身边跑过去,阿走彼时已经转过了身离去,因此没有看到他一瞬间的表情。



2

由于临近赛期,他们的加训到了几个月里最多的程度,即便是阿走每天也是在帮学长们洗完衣服后跌跌撞撞地扑到床上倒头就睡,榊却不依不挠地偷偷独自练跑。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的空余时间被压榨的所剩无几,阿走说好的要和榊一起去他家附近的原野跑步的事情也只好就这么不了了之。阿走很快就把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只有榊偶尔会显露出失落与寂寞的神色。

等到赛期一过,这种僵尸队里蔓延的死人的气氛才渐渐地散去,有了多余的精力来去花别的心思,比如跟女孩子约约会啊在班级里搞活动啊那些他们原本喜欢做的事情。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周里仅有的一天假期,有人提议田径队里搞一次团体活动,和跑步无关,当然也是不带教练和女经理一起玩的。毕竟只要有那个老头子在,他们就永远像是一群奴隶一样,没有自己的意志和自由。

阿走这两天被教练的那副令人生厌的语气惹得心烦意乱,过几天就是弟弟的生日了,他想要请假回家去几天,却迟迟说不出口,更是被教练接二连三的强加他身上的期望给气得不轻。他又几次运气极差地撞见了几位前辈在背后说他的坏话,现在那位聒噪的前辈依然活跃在作死的前线。

“对了对了,我姨妈新开了一家蛋糕店,在市中心那里,坐地铁几分钟就到了,最近那里在搞免费试吃活动和店庆哦,她做的舒芙蕾和乳酪蛋糕可好吃了!大家要顺便去玩玩吗?”长井用脚踹上了柜门,屁股靠在墙上,兴致勃勃地发问道。

“有可丽饼嘛?”千野问道。

“你就这么在意饮食吗?非要挑低热量的?”长井反问。

“反正去都去了,都协调饮食了那么久,我都快忘记蛋糕是什么味道的了,你还管它会不会增加体脂?”八木白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指明了他的小心思。

“就那么希望我胖吗?我好不容易瘦下来十斤的。”

“不去拉倒,好心请你去你还嫌弃?”

“当然不当然不,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长井笑了起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插着腰转过身对几个唯唯诺诺的一年级生说,“你们几个也一起来玩吧,人多了才热闹。”

“可以吗?”高一生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一度以为学长们出去玩根本就不可能会想着他们。

“反正也是多亏了这难得的休息,你们就乖乖跟着来吧。对了,榊,”八木似是一早料到了榊不喜欢跟他们瞎凑热闹,如果不特地嘱咐他根本就不会来瞎趟浑水,“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嘛,不要客气。”

学长都这么说了,再拒绝也很过意不去,纵使榊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得露出笑容点头答应,毕竟他不能惹恼了这几位学长。

这么一来其实也很清楚,这间房间里现在就只有一个人没有表态,当然,他也很有可能是被他们给故意忘记的。

阿走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边的长椅上,躬身系着鞋带。

一时间大家都各自以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态度闲聊起来,不牵扯到田径比赛时,那些暗地里的攀比也就没有耗费他们心思的需要了。

只有榊的目光落在了阿走的身上,对方沉默不语的样子让他心里有些不好受。藏原这样子就太可怜了,他心里一定很落寞困扰吧,我不能放着他一个人不管……等等!我在想什么呢,他怎样关我什么事?

可是在不知不觉中,榊已经把阿走视为了自己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他正胡思乱想着,根本就没有料到刚刚他们的谈话阿走其实根本就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在沉思着自己的事。

榊眼神凄哀,终是心有不忍,他喊了他的名字,阿走这才回过了头来,脸上带有疑惑。

“你去吗?我们一起吧……”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给打断了。

“藏原会去才怪了吧,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长井不怀好意地笑着,眼神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仿佛是在圈定自己的势力范围,“何必问他自己,你们觉得呢?”

“藏原那么忙,才不会有时间去把闲工夫浪费在这上面吧。”千野率先表态,他摊开双手朝众人耸了耸肩。

“昨天下午那么热仍然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今天也肯定还是会去跑的呢,对吧藏原?”

“也许为了藏原我们也应该跑步去那里,这样他大概就会勉为其难地一起跑去再跑来了吧?免得到时纡尊降贵……”

阿走腾地站了起来,无言地立在那里的背影吓了众人一跳,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的站姿又直又挺,像是一只屹立在悬崖边将要展翅的蝙蝠,内敛着体内漆黑强劲的力量。由于他背对着众人,所以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此刻的表情。

少顷,阿走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后才短暂地停了几秒,淡淡地对他们说道,“你们可真是闲啊。”

“你说什么?!”

“藏原你这小子……”

“教练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干脆利落的关门声挡住了接二连三的谩骂。



3

天气渐渐转凉入秋,校园里的枫叶仿佛星星点点被点亮的纸灯笼,不知不觉间已将步入视野中的绿意驱逐了大半,炽烈而热忱的红色散布在他们目所能及的各个角落。宿舍楼前的楼梯边,从水龙头里放出的清水貌似也掺杂了季节变迁后了的凉意,没过一会儿手就变得冰凉冰凉的。

他们在帮鹤田前辈和八木前辈洗鞋子,昨天刚刚跑了一场越野赛,不巧正逢雨后,大家的跑鞋上都沾满了软塌塌的泥土,一回到休息室,那些高三生就很自然地朝他们努努下巴,打发他们去洗干净第二天还要穿的鞋子。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蓝得像一汪刚从泉眼里冒出来的清泉。上午还黯淡的天色,到了午后却骤然亮堂了起来。

“教练未免也太多此一举了,放着那么好的场馆不用,偏要让我们跟青叶城南的田径队在那片黏糊糊的草地上跟疯狗一样地跑,明明为前辈们洗鞋子这种约定成俗的事情他心里都是有数的吧。结果现在腿也疼得要死,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吹越埋怨道,哀叹一口气。

“我倒是无所谓。”阿走小声地说。他正拿着刷子洗去跑鞋鞋底上那些顽固的泥巴。

“你可真是太了不起了,藏原,我真是怀疑你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能够扛下这种训练。不过也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赢过青叶城南。”

他们学校其实是有室内训练场馆的,虽然这次落在常人眼里不免有点暴殄天物,教练却将这美名其曰为唤醒他们的野性,甚至说动了他所学校展开了练习赛。

青叶城南高中也加入了他们,那所高中事实上也并不逊色,综合实力和仙台城西高中不相上下,初次接触的陌生环境给了两队同样的考验,最后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两所学校王牌与王牌之间的较量。

阿走在途中轻而易举地就甩开了他们一大截,有了阿走在前面领跑,整支队伍的节奏不禁快了起来,势头很快就盖过了城南高中,最终的结果也是令教练满意不已。

那天榊的状态貌似有些不太好,全程跑得步伐发虚,有好几次差点掉了队。

“其实你也还好了……”阿走吞吞吐吐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歪着脑袋望向远处正在上体育课的一个班级,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布在绿地上,像从天空落下的一块块云影。“你看阿榊,他到现在都还跟八木前辈一起被教练扣着呢。”

“那是因为教练还没有放弃他们,藏原你当然不明白,像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经历过被惩罚或是索性彻底放弃这种事情呢,阿榊他总是和我说起你,那种忿忿的表情我闭上眼睛都记得,感觉你就像是他的偶像一样……”

阿走皱起眉头,“可是阿榊不追星啊。”

吹越被他呛了一呛,他无语地别过头去,止住了话头。

足球场上正在进行一场和外校的足球比赛,他们学校除了田径,足球也是十分得有名,这会儿从足球场上传出的震天加油声悠悠扬扬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藏原,我们去看看吧。藤原学姐的男友也是足球队的,说不定我们还能看到他们呢。”吹越挥舞着手里滴着水滴的鞋子,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阿走想起来,藤原怜在升入高三后就不再任职田径部的经理,教练也没有再找人替代她,这个位置便一直空缺着。她高三时交上了男朋友,后来还来看过他们,只是不再跟阿走主动说话,看着阿走的眼神也未免有些一言难尽。

为什么感觉心里有点难受呢,空落落的一块,像在不经意间发现的一颗一舔即痛的蛀牙。

还没有意识到这份感情是什么,阿走就对上了吹越那双晶亮亮的眼睛,拗不过他,他只得点了点头。

他们跑出了宿舍楼的范围,穿过小径,走到那片倾斜的草坡上,从这片高地往下望,可以清晰地一览下方的各个运动场地。远处的水塔赫然屹立在教学楼边上。

“对了,藏原,悄悄和你说件事情哦,你看比赛的时候顺便听我跟你说吧,如果你在不知道的话未免就太可怜了。”吹越把阿走拉到自己身边,趁机煞有介事地说。

“之前鹤田前辈用柜门撞你腿的事情,榊那家伙跟他们可是一伙的呢,很惊讶吧,他们在预谋的时候明明我已经劝过他们了好几次,可是没有一个人听我的,他们真的是太过分了,榊跟你还是同一个寝室的,却干出这么狠心的事情来。作为你的朋友,我给你句忠告,还是离他远点吧。”吹越凑近阿走耳边,故作神秘地压低语调。

我们是朋友吗?阿走皱了皱眉头,旋即回想起来貌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有些人就是喜欢把一切能迎合自己利益的人归为自己的朋友,那么现在的自己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但他未免也太把自己给当回事儿了,我会任凭你轻易利用我吗?阿走不屑地想。明明是个跑得这么慢的家伙,别把我跟你划分到一块儿去啊。

吹越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阿走脑内已经涌现出了一大堆的话,但当他想要张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萦绕在脑际的思绪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顺当地转化为语言。他长久的沉默,被吹越误以为是无声的认同。

回想起千野交代他的话,吹越不免有些尝到了甜头,他心想,果然是个只会跑步的二愣子。

“而且,你是当事人所以并不清楚,我这个旁观者可是看得比谁都明白,都一起当队友这么久了,榊永远都是不离你三步远的,他看着你的眼神简直就跟个正处热恋中的女孩子一样,可是你们俩可都是男的呀,你一定喜欢的也只是女孩子……”

“你们在说什么呢?”一句话飘入了阿走的耳中,回过头去,看到榊披了条外套站在草坡上方,手臂上还挽了一件运动衫,红发在蓝天下随风舞动,阿走朝他挥了挥手。

“你看吧,一刻都离不开你。”吹越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阿走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刚刚说的话,他发呆的那会儿吹越已经把要讲的都讲完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榊又重复了一遍,不满地皱紧了眉头,看到吹越跟阿走靠那么近,他萌生出一股想要咬死他的冲动。

阿榊的头发有点长了。阿走突然注意到,他每天早上都要梳好久,才能打理出那头卷卷的中分发型,为此他要比自己早起半个小时。

阿走看榊的精神有点恍惚。和他说话也不像平时那样能够轻便自如地接上来。榊的精神状态的确不是很好,罪魁祸首却要归功于对此毫不自知的阿走。

他们昨晚并排坐在阿走的床上看六道大纪录赛的视频,手机屏幕对于两个眼睛瞪得足够大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狭隘视野的驱使下,他们的脑袋越靠越近,眼睛却很快就疲惫了,没过一会儿,榊就断了片。

睡眠没有给他带来舒适安逸的感觉,倒像是将现实记忆暂且挤压出去后重现的一片沉重领域,巨大的压迫施予于他,梦里他举步维艰,临头席卷的暗影不容置疑地把他按压在地上,毫无反抗的余地,他像一只气息奄奄的羚羊,勉强睁开惊惧万分的双眼,惊恐万分地喘不上气来,因为有一只黑豹正叼着他的后颈,强劲的力道从背上传来。

然后他醒了。

发现阿走正毫不自知地趴在他身上,一脸无辜的睡相。阿走的睡姿真是令他不敢恭维,他侧躺着试图翻动他,却被搂得更紧,榊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梦里喘不上气来。但挣脱开他势必会吵醒阿走,事实上他并不介意那么做,内心却先一步退缩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子上,黑发柔顺地垂下来,闭着眼睛一副毫无防备的睡颜摆在自己面前,榊停止了挣扎,他此刻仿佛是降了温度的熔岩,又软又硬,折磨着他矛盾的内心。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这只他梦里的“黑豹”是如此得可爱,以至于他忍不住想要凑上前的唇瓣。发生了什么阿走浑然不知,榊虔诚而软成一片的眼神缓缓消失在阖上的眼后,他把阿走的脑袋揽入怀里,惊恐地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榊一夜没睡。

第二天的练习赛上他几次差点撞上林间的树干。而罪魁祸首却在他面前跟那个挑拨离间出了名的家伙呆在一起,还离得那么近,当我是死的吗?!

吹越忽然回头大喊,“藏原说你像女孩子!”

什么?!

阿走睁大了眼,却在下一瞬感到有些无地自容,为自己明明没有说过的话窘迫难耐。

“阿榊……”阿走喊了他一声,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窘迫得涨红了脸,却只是大张着嘴像在喘气。

出乎吹越的意料,在听到他的话后,榊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看也没看他一眼,好心情地“诶~”了一声,就朝他们走过来。

“我不认为藏原会搞得清楚女孩子和我的区别是什么。”

刚跑完了教练指定强加的训练,榊的腿疼的厉害,尤其是脚踝部分。他腿肚子发软得有些站不住脚,但却不急着去休息,而是慢悠悠地兜过来,仿佛料到了阿走会在这里。

滑湿的草坡差点让他摔一跤,榊步履踉跄。

阿走站在下方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藏原,”榊终于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环住了他的肩头,冲他咬耳朵,“你觉得我像女孩子?我该感动一下吗,每天早上像个老妈子一样帮你挤好牙膏的人是谁。”

明明是你要起那么早弄头发的。阿走心想。

榊的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话里带着笑意,边告诉他跑越野赛有多好玩,实在是比在跑道上跑步有趣多了。

耳边痒得不行,阿走顺势环住了他的腰,触手一片湿濡,“阿榊,你背上全都是汗。”

“怎么,你嫌弃?”榊坏心眼地揉乱了他的头发。

远处的八木望着这一幕,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冲着他们不爽地喊道,“喂,你们几个一年级的,鞋子呢?”

他们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地分了开来。

“我去帮学长们送鞋。”吹越急急地夺过他们刚要去拿起的鞋子,叮咛他们好好回寝室休息吧,就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

马屁精。榊嗤之以鼻。在看到阿走向自己走过来时,眼神也随之变得柔和。

“要去走走吗?”

阿走低头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他点了点头。

“阿榊,你觉得这支队伍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榊装傻。

阿走因榊的不理解,心里冒出些许烦躁,他内心明明有许许多多想要和榊倾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榊也听不进去,最终他的眼神暗了下来,如一滩浑浊的死水。


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晚饭后回到会议室集合,榊还觉得有些累,他站着往后倒了倒,把头靠在了阿走的身上,阿走也不介意被他靠着,索性站直了身子。

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地站着,看似亲密无间,两颗心之间的距离却永远也无法渐行渐近。




***

不出意料,在他高二这年参加的高中校际田径赛上,他不负众望地再创佳绩。

他缔造了五千米跑13分54秒32的纪录,这个成绩在高中田径界乃至国家田径队中都是绝无仅有的好成绩。

很多大学都向阿走抛来了橄榄枝,一时间,不光是校方的嘉奖称赞,父母掩饰不住的骄傲、朋友的崇敬以及队友的艳羡都像一浪又一浪无法止息的潮水挟裹得他晕头转向。

如果让阿走一门心思地投入跑步当中,他能够自如到被抛回海中的鱼一样施展拳脚,但一旦面对这种与人的交往甚至是和媒体打交道,他就不免有些缩手缩脚起来,羞红了脸显得格外窘迫,无所适从地应付他们。

跑完的那天他其实心情很不好,不是因为在跑步上碰壁,恰恰相反,他的潜能在这一刻像是爆炸了的超新星,闪亮而炽热的气流光束仿佛已经无法再受他身体的禁锢,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在他体内叫嚣着冲撞着,达到了域值的顶点,催促着他想要变得更快更快。他从没想过要让自己和别人比,跑步的先后不过是速度快慢的另一种体现,只是他感到了一种对自己的懊恼,他没有被夸赞的成功给冲昏了头脑,他在终点线擦着汗,听到教练狂喜地大声叫喊着自己的成绩,心头涌上的却是一股强烈的屈辱感。

这算是什么胜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学长和同辈们惯例的称赞蜂拥而上,他却愤愤不平地甩他们脸色,不甘心地大喊,“不够!这还不够!我还能跑得更快!”明明自己有能力跑进13分40秒的!

他盲目地宣泄自己的愤怒,像个一味逞强的孩子一样耍着脾气,丝毫不顾那些跑得时间远远比自己长的那些田径运动员的感受。

回学校后,他自然而然地受到了队友们的排斥,除了教练,不再有人把他当一回事。有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又故意不管不顾地抬高了音量说藏原由于这次成绩有多么的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假惺惺地过分谦虚。

只有榊还愿意搭理狂暴得像只狮子的他,上车时神态自若地坐到他边上,关心他的肚子好点儿了没有,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后半程路都一直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地就靠到了榊的肩膀上。

田径队的宿舍大多四人一间,高二高三的在上面几层楼,但后来阿走升入高年级后因为嫌麻烦,所以也一直没有搬过,还和高一时一样住在一层。阿走同寝室的其他两个一年级生由于家里的种种原因,没过多久就退出了田径部,所以现在就只有他和榊两个人。有时两人会在跑步上有聊不完的话题,可阿走受制于他贫瘠的表达能力,所以大多时间他们的房间里都会很安静。

夜里阿走仰面躺在床上,在这几个月里头一次得失了眠。明明白天里已经很累了,洗完澡后他更是连头发都懒得擦就一头倒在了床上不想动弹,残留在发梢上的水珠蹭到了枕头上,湿出一滩深色的印迹。虽说肚子已经不难受了,但肌肉甚至骨头都从内而外地透出一股酸涩疼痛,像被拉长后任意揉搓的面团,呈现僵直难耐的状态。

隔壁房间里传出一阵吵哄哄的笑声,窗外阳台上的衣服不断滴落着水珠,黑暗中有几只蛾子撞在玻璃上向往着室内的光亮,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忽然意识到房间里灯没有关。

榊洗完澡后去找教练谈话了,他最近总是行踪诡异像是在偷偷摸摸干什么事情,阿走虽察觉到了也觉得自己也管不了他什么,他也不在乎,他所有的心思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人他物。身体一旦放松下来,一旦停止了跑步,他就被无力感笼罩。

在跑步时他是孤独的,但自在感冲淡了这份寂寞,他甘之若饴,不像现在这种时候,躺在床上脑子里宛如煮沸了一锅开水,蒸汽从各个角落冒上来,把自己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慢慢地掐灭掉最后一丝光亮。他大口地吸着气,氧气却因不断被抽离而变得稀薄刺鼻,剥夺他最后一丝生存的权利。

我除了跑步还会什么呢?除了跑步我还能做到什么事情呢?我真的就只能够这样了吗?

为什么非得要在意别人的感受,只要能跑步就好了,明明一个人就够了,那些队友也好还是榊也好,跑步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却总是被他们冷言冷语,就跟吃了火药一样,啰啰嗦嗦的,不要来烦我啊。阿走皱起了眉头。教练也是,凭什么非得样样事情都来对我指手画脚的,甚至还那样对待那个脚受伤了的高一学弟,我们在他眼里就只有能跑和不能跑这两类选项吗?

我不是跑步机器,也不是用于满足你虚荣心的工具!一股蛮横而又强劲的力量伴随着内心的嘶吼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阿走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想要不着痕迹地将之抹去。


敲击床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知什么时候榊已经回来了,在他出神的时候爬上了床。阿走被吓了一跳,榊的脑袋从上铺探下来,眼神微妙地注视着他。

由于重力,他那一头红色的头发倒挂着,连刘海也完全走了样,露出光洁的额头。


啊,好像挤洒了的番茄酱。阿走心想。


“在想什么呢?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眼睛却睁得那么大,吓我一跳。”


“阿榊,”阿走喊了声他的名字,格外沙哑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睡不着。”


“我也是。”榊坦然道,他弯曲的嘴角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阿走听见他用脚踹开被子的声音,“你不明白……”榊叹了口气。大概是感到了脑袋有些充血,他把脑袋缩了回去,转而半倚靠在栏杆上,指尖轻轻戳着冰凉的铁杆,撇了撇嘴,“你不知道失眠是一件多难受的事情,”回想起自己执着于追上阿走步伐时的那一个个久久难以入眠的夜晚,榊至今依然能够感到被死寂的黑夜钻入体内在血液里循环的冰凉,“就像丢掉了肺之后开始拔腿狂奔……”


“阿榊,你是为了什么才跑步的?”


榊因阿走的问题而愣了一下,似乎颇感惊讶,随即讥笑出声,“想不到你这家伙也会想这种事呢。”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阿榊你喜欢跑步吗?”

“自己趋而避之,却把问题一个劲地抛给别人,可真有你的风格呢。”

阿走陷入一阵沉默。

“我才不告诉你呢。”过了一会儿,榊转身蜷缩进了被窝。阿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整个人继续置于恍惚的放空状态。

然而床铺上方却开始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榊在翻来翻去的。


他在干嘛呢。阿走心想。


“藏原。”阿走闻声望去,榊的脑袋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他感到对方好像翻了个白眼,明明刚刚还强硬着态度不愿说的,这会儿榊却顶着一头凌乱的红发,炯炯有神地瞪视着他,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了也是没有关系的。”


听着榊平静无波的声线,睡意渐渐蔓延上了阿走的意识。


“我姐姐明年就要从海外回来了,从小时候起她就一直不相信我能够投身于田径。也许你觉得没什么,但是我这个人,如果得不到别人认可的话可能就真的没办法再继续前进,不过这些都远远及不上我超过你的渴望。藏原,我跑步的理由没有你那么纯粹,我不是为了我一个人在跑,我需要挽回我的自尊,让我的家人也能看到我高人一筹的一面。所以,明年的校际田径赛上我一定要证明给她看,我不弱。”


“以阿榊的性子,果然还是想考一个好学校吧。”阿走嘴角轻轻地勾起。


榊随手关掉了灯,周围随机陷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但此刻互诉心事与梦想的两个人却仿佛燃起了不亚于窗外照进来的夜空繁星的光亮,

“你可别太得意了,藏原。”榊轻笑着朝阿走伸出手去,刚刚在教练那里得到的肯定使他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情轻快了不少,也不顾黑暗中阿走能否看到自己的手,但他相信,凭着多年的默契,阿走不会不握住。

“一定有很多大学急着来要你,但你最终想去的果然还是东体大吧。”

阿走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嗯,一起去吧。”

“那是当然,别想丢下我。”

两个少年的手,曾有一瞬间,紧紧地握在一起。




4

眼看着即将步入高三,在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末,阿走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压抑着的内心难以得到释放,反倒更像是一颗隐藏的炸弹,他仿佛吞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般厌恶着这里的一切,最后伤到的却是他自己。强大到无人可敌时的孤独如冷洌的雨水冲刷在他身上,一切都脱了轨,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而去。

不光是他和榊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教练和他也有些一言难尽的摩擦,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他愈来愈不满教练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以及前辈们的暗中作祟。

阿走心不在焉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藏原,你来有什么事吗?”充满疑惑的语气给了阿走闷头一棒,教练脸上一瞬间充满了对他来打扰的不耐,脸色沉了下来。阿走后知后觉得感到背上发凉。对坐在办公室里交谈的两个中年男人明显被他的介入给打断了。

“不是……我……那个……”千野前辈说您找我有事……

“就这么沉不住气吗?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理解,一会儿再跟你说,现在你先给我出去。”

“对不起。”阿走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后他并没有急于离开。后知后觉浮现在脑海里的认知让他僵在了原地。

阿走的心里登时产生出一股知晓缘由的愤怒,教练那里所受的委屈在他浑身周转了一圈后也助长了这股不断往外冒的火气,他感到身体里一直以来被他压抑着的属于本能的那一部分掀开了紧闭的门扉的一脚,在边缘危险地游移,吐露出狂野的气息。

那帮混蛋。

队友奸笑阴郁的脸孔一张又一张地浮现在他眼前,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他们每一个人曾经针对自己的样子,这三年里自己积压了多少他比谁都清楚。

浑身都在酝酿着一阵渴望破坏一切的欲望,阿走骨节捏得咔咔响,因此当他在过道上碰到榊时,也被结结实实得吓了一跳。

榊被黑着脸急速走过的阿走给撞到了肩膀,彼时阿走还未完全跑起来,但他还是被这股劲给撞得一个踉跄,揉着生疼的肩下意识拉住了人,却发现自己在拽的根本就是一只几乎发了狂的野兽。阿走意识到他是谁之前投过来的眼神令榊的后背爬上冷汗。

“怎么了?赶着去杀人啊?”他惊讶地开口,“教练喊我过来,你别这一脸怨气的,在外面等我一下。”他怕阿走会头脑一热干出傻事。

“你被骗了!”阿走爆吼,猛然抬高的音量在走廊里宛如飓风一般回荡。榊连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然而已经晚了。


田径教练办公室的门被拉开,教练面色不善地冲出来,“藏原,你在干什——”面对面前空无一人的走廊,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榊几乎是半抱半拖地才把这么大一只阿走给弄进了隔壁的器材室里。他顺手锁上了门,才发现自己忘了拿开捂住阿走嘴巴的手。阿走余怒未消,眼睛凶狠暴戾地瞪大,从鼻间喷洒而出的热气仿佛烫到了他般,他猛地抽手,下一秒就被摁在了墙上。

阿走强有力的双臂死死扣着他的肩膀,脸在他面前随之放大,却没有说一个字。


“你在发什么神经!放开我!”


榊以为自己会这么说着推开他。


然而他没有。


魔怔了似的,榊主动拉近了自己与阿走的距离,把最后的几厘米也给吞噬殆尽。他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两人的刘海被夹在中间,蹭得他从皮肤一路蔓延至心尖,都酥痒难耐。


他忍不了了。


不知是谁先吻了上来,榊以为自己拽着阿走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了上去,或是阿走先凑上了前,呼吸融融地交织在一起。


阿走的身高比他高一些,因此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扣在了怀里,他感到自己身体上被阿走触摸到的每一处都有一股电流流过,无可救药地酥软了下去。



榊近乎痴迷的吻着他,贪婪地看着他的脸,不放过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仿佛在这一刻,毫无顾忌的两个人终于能够融入在一起。


榊一直都觉得阿走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时。

阿走的一双黑眸大而清澈,像是猫的眼睛,充满了灵动与天然纯真,此刻却第一次蒙上了一层情欲的迷雾。两具初次动情的年轻身体忘我地沉沦在了悸动的深渊里,发泄也好,自暴自弃也罢,还是只是单纯地释放压力,这些理由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想要得到他。想要占据这个男人的全部。被我占为己有,变成自己的东西。


榊把已经迷迷糊糊的阿走推倒在了体育器材室的软垫上,毫不客气地骑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扯去自己身上的衣物。欺身上前,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再一次地吻了上去。




榊有些高兴。

他和阿走做了那些事情。

榊又有些生气,因为貌似只有他自己,把那天两人在一起干的事情当作是刻骨铭心。

因为在那之后,阿走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点也没有变,淡淡的,麻木不仁的,假装他们依然还是朋友。






“阿走,现在过的还好吗?”

街角咖啡厅里的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风凉话啊,反正没有你好就是了。阿走腹诽。他没什么精神地搅动着面前的果汁。

“挺好的。”他嘴硬。

“可是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铃木苦笑。

“和队友们相处得不好吗?”

有一瞬间榊的身影在阿走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阿走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的内心很不安,迫于自己的表达能力却无从说出口,梗在心头像一块巨石,卡得喉咙里蔓延出一股血腥味。

“和你没有关系吧。”

铃木看到阿走如同炸毛野猫般盯着自己的眼神,觉得有些好笑,他随意调侃了一句,“你不会是恋爱了吧,有女朋友了吗?”

“……”有才怪了吧。

铃木很快就补充说,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你的恋人只有跑步。



榊在假期里一直都没有看到过阿走,阿走也没有主动跟他联系。他心里有些难过,经过了长久的心理斗争加几个晚上的失眠后,他选择了妥协,想要给阿走买些礼物再主动去找他,谁让他喜欢上了那个迟钝得不行的人呢。

从市中心的商场里出来,看到他们以前跑去比赛时经过的那条绿道,他有些想笑,嘴角刚微微翘起,眼神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街对面咖啡厅里靠窗坐着的两人。

阿走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帅气青年坐在一起。

榊幼稚气上头,偷偷溜了进去,他在隔壁桌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黯然神伤地离去。

原来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他毫不在意身边危险地驶过的车流,麻木而机械地向前走着。

阿走的心里除了跑步,永远就装不下别人,更别说是自己。榊本以为阿走在和对方倾诉的他最近关系有些尴尬的人是自己,但搞什么嘛,搞了半天是自己误会了,阿走讲的根本就是他跟教练之间的矛盾。榊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因此没有听到那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他一心只想着走到对面的垃圾桶把他为阿走买的护膝给扔掉。



“有一天你会发现跑步并不是你的全部。”

阿走不明白,他直愣愣地注视着他。铃木的想法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始终都无法理解并意会,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被划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从此他们成了两个世界。

在他的世界里,一片荒芜,只有遥无边际的草场等待着他去征服。而另一个世界里,有他刻意舍弃的羁绊,他将其视作了拖累自己步伐的负担,却从未意识到铃木为了能够真正看到沿途精彩美丽的风景,选择了停下奔跑的脚步。他在比他早几年里,就遇到了对的人和对的伙伴,一起领略这个世界的风景。

“也许不是现在,但你会碰到那个能够理解你、引导你、包容你,陪你看到同样风景的人。”

是吗。彼时阿走还不太相信,或者说他仍不愿意承认这世上真的存在这般默契的奇迹。他仰起脸,侧头望向窗外晴朗舒洁的天空,他的眼神迷惘无神,如墨的双眸仿佛是无声无息的黑洞。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街的对面,站着那个始终看着他的人。





两个月后——

仙台城西高中传出了田径运动员动手殴打教练的丑闻,被迫在这一年全面禁赛,禁止参加一切比赛包括临近的校际田径赛。那个传说中的最强跑者,从此消失在了田径界。



高三校际田径赛举办的当天,

榊独自坐在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寝室里,坐在阿走曾经的那张床上,手里捏着他俩曾经一起拍的那张合照,觉得一切都既讽刺又荒唐。憎恨、绝望、痛苦、厌恶都远不及他此刻滴落在手中已经变得扭曲歪斜的照片上那一颗颗苦涩的泪。









榊想过,如果可以的话他绝不会放开手,和藏原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直到高中毕业以前,那场令他心碎的无法参加比赛的噩运到来之前,他都还一直这样想着。

FIN

阿走妈妈爱你ww(/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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